七代人的归宿，一百年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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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泥巴和芦苇盖成的房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光滑洁白如史前的巨蛋。”
——《百年孤独》开头
今天刚刚读完《百年孤独》，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里有些微微的泛酸，但更多的是懵懂。说实话，在这本字里行间都充斥着魔幻现实主义的诺贝尔文学作品中，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以其极其荒诞的手法和丰富的想象力，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孤独世界。
《百年孤独》中，用一个历经百年的布恩迪亚家族的荣辱兴衰反映一个叫做马孔多的小镇的波澜起伏，有人认为它甚至可以说是映射拉美文化的兴衰。书中讲述了第一代布恩迪亚开创马孔多，并在此繁衍了七代人，却仍然对抗不了命运的诅咒，最终家族还是难逃败落的到无人知晓得地步，就连最后，马孔多这个镇子也在飓风的摧残下而毁灭。
看完这本书，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书中人物的众多。整整七代人，一百年的历史，他们的故事与命运交织在一起，绘成了一幅可歌可泣的壮丽画卷。有人说，这本书像是一个八岁男孩的诉说，诚然，这本书并没有任何传统小说通用的故事主线以及确定的主角人物，但在我看来，这本书的主角是所有布恩迪亚家族成员，诉说者是老祖母乌尔苏拉·布恩迪亚——原因很简单，每一个家庭成员都背负着各式各样的孤独，唯独除了乌尔苏拉这个非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后代的人物；又或许说，这也算一种孤独，一种热情的孤独。她对家族的热情贯穿了始终，看穿了家中各个成员的个性与命运，她以布恩迪亚家族中唯一清醒者的角度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
布恩迪亚家族的每一个人尽管外貌、肤色迥异，但他们都同时继承了家族共同的致命点——孤独气质。他们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孤独，也都代表着不同的孤独。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一次斗鸡比赛胜利后杀死了讥笑他的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从此，死者的鬼魂经常出现在他眼前。鬼魂那痛苦而凄凉的眼神，使他日夜不得安宁。他从吉卜赛人那里看到磁铁，便想用它来开采金子；看到放大镜可以聚焦太阳光，便试图研制出一种威力无比的武器。从吉卜赛人那里得到航海用的观像仪和六分仪，通过实验认识到“地球是圆的，像橙子”。他不满于自己所过的落后的生活。他决心要开辟出一条道路，把马孔多与外界的伟大发明连接起来。他带一帮人披荆斩棘干了两个多星期，却以失败告终。由于他的精神世界与马孔多狭隘、落后、保守的现实格格不入，他陷入孤独之中不能自拔，以至于精神失常，被村民绑在一棵大树上，几十年后才在那棵树上死去。他的孤独，是对科技追求的孤独，是生不逢时，没有遇上科技大爆发时期的落寞。我常常想，如果他生于香蕉公司来到马孔多的时期就好了。
何塞·阿尔卡蒂奥的孤独是兽性的孤独。他从吉普赛人的队伍中归来，长得像个巨人，“一顿饭能吃掉半扇乳猪，放屁能领花儿枯萎”，强行夺走自己的妹妹丽贝卡，掌握了马孔多的军政大权就肆意生杀予夺，无一不体现出他的兽性。
相比而言，他的姐妹们的孤独比他更为“高级”，我理解为那是自尊的孤独。阿玛兰妲与丽贝卡为争夺意大利人克雷斯皮的爱情，爆发了一场旷日良久的战争，偷樟脑丸、在咖啡里加鸦片酊……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少女的所作所为。然而当何塞·阿尔卡蒂奥归来，从克雷斯皮手中抢走了丽贝卡，而克雷斯皮转而向阿玛兰妲求婚时，阿玛兰妲却以一种极具戏谑态度和戏剧性的方式拒绝了克雷斯皮，“我就算死也不会和你结婚的”，克雷斯皮最终在抑郁中自杀。看到这里，我不禁掩卷细思阿玛兰妲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沉吟半晌，我似乎若有所悟，阿玛兰妲从头至尾并没有真正喜欢上过克雷斯皮，她只是一直等候着克雷斯皮主动向她求婚的这一刻，借以证明她的魅力不减丽贝卡。克雷斯皮最终为爱殉情，而丽贝卡则在一间年久失修的房子里孤独终老，从此与世外断绝往来。
而第二代另一位人物——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无疑是书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相比起他兄长的莽撞张扬，奥雷里亚诺则显得稳重内敛，正如乌尔苏拉所说“奥雷里亚诺并非想他想的那样，由于战争的摧残而丧失对家人的情感，实际上他从未爱过任何人。……他成功和失败都因为同一个原因，即纯粹、罪恶的自大。”她最终得出结论，自己不惜为他付出生命的这个儿子，不过是个无力去爱的人。在我看来，如果在中国历史上寻找一个奥雷里亚诺的翻版的话，无疑最适合的人是项羽。他们也许都是军事天才，拥有强大的统治力，但都失败在自己的人性上。项羽身边有亚父范增，而奥雷里亚诺身边有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你那么憎恨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为代价”、“我宁可死也不愿看到你变成一个屠夫”，赫里内勒多沉重的话语一字字敲在奥雷里亚诺上校心上，提醒着他，他所追求的所谓自由已经变成一场与政府之间争夺权力的残酷的拉锯战，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当年最想推翻的军人的模样。而当奥雷里亚诺厌倦了战争，意识到即使打败政府军，赢来的也只不过是“一场比胜利更艰难、更血腥、代价更高昂的失败”、“只是在荣誉的猪圈里打滚”时，毅然决定放弃与政府军斗争，在投降协议上签了字。奥雷里亚诺回到家中，却与家庭格格不入，只顾埋头做他的小金鱼，准备安度晚年，“与孤独签下不失尊严的协定”。然而，当奥雷里亚诺晚年对现实生活感到不满，准备与赫里内勒多联合再次发动一次席卷全国的战争时，赫里内勒多却用一种近乎责备的语气——正如当年赫里内勒多电报通知奥雷里亚诺马孔多八月下雨时奥雷里亚诺对赫里内勒多的回复如出一辙——批评了奥雷里亚诺的优柔寡断与幼稚的心态——“奥雷里亚诺，我知道你老了，但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老”。
《百年孤独》中，早在一开始就暗示了整个家族宿命的轮回命运，即家族的每一代人以不同的方式重复着祖先们同样的悲剧。姓名的重复代表着性格的重复，“所有叫奥雷里亚诺的都性格孤僻，但头脑敏锐，富于洞察力；所有叫阿尔卡蒂奥的都性格冲动，富于事业心，但命中注定带有悲剧色彩；叫乌尔苏拉的则遭受了太多的苦难。然而，整个布恩迪亚家族都在不停地近亲结婚，好像忘记了老祖母乌尔苏拉的预言，他们的后代的名字则在这些遭受诅咒的莫大苦难的名字中轮回往复，除了名实相反的奥雷里亚诺第二和阿尔卡蒂奥第二，谁也无法从命中注定的孤独中逃脱。最终的厄难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临了——一个名奥雷里亚诺的男子与他的姨妈，一个姓乌尔苏拉的姑娘结婚，生出了带有猪尾巴的最后一代，似乎与布恩迪亚家族先祖也曾生下的怪胎形成奇妙的轮回。母亲因失血过多而死，儿子则被蚂蚁噬食。就在此时，这本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再一次体现了它的魔幻之处，在整本书开头出现，却早已被人遗忘的吉普赛人先贤梅尔基亚德斯留下的神奇的羊皮卷显灵，其上早已书写完成的无人能懂的文字此刻却被奥雷里亚诺家族仅存的独苗毫不费力地大声破译，详细记载着布恩迪亚家族百年的兴衰存亡。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够看懂羊皮卷上晦涩难懂的文字，不仅是因为没有人能看懂（尽管常理下第六代奥雷里亚诺也不应该看懂），更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如今，布恩迪亚家族的命运已到了真正揭晓的时刻，奥雷里亚诺·巴比伦仿佛在书中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当一个人窥见了自己的命运，并在知晓命运的一刻不可抗拒地被命运之力永远地从世上抹去之时，我想，这才是最深的孤独吧，除了上帝降下的诅咒，我想不出第二种被命运如此捉弄的原因。这个结尾确实无愧于整本书的诸多妙处与行文特色。
“他再次跳读去寻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的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百年孤独》结尾
2019.10.13
